陈谦均博士[1]，赵英祥[2]
关于CPTPP的最新事实
随着英国正式成为CPTPP成员国，中国也加快了申请加入CPTPP的步伐，一方面中国政府展开了一系列的外交攻势，期待获得CPTPP成员国的支持。另一方面，在推动内部经济改革方面更加主动，旨在早日达到CPTPP对成员国的高标准要求。作为CPTPP轮值主席国的新西兰，不仅与中国保持了长期的良好关系，同时也是中国提交加入CPTPP申请时接收中国申请的CPTPP成员国。新西兰如何在轮值期间处理中国的CPTPP申请正在引发广泛的国际关注。
CPTPP被誉为21世纪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协定，同包括RCEP在内的其他贸易协定相比，其进入门槛更高。CPTPP源于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执政时期提出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是美国转向亚洲（Pivot to Asia）战略的经济部分，包括美国、澳大利亚，文莱，加拿大，智利，日本，马来西亚、墨西哥、新西兰、秘鲁、新加坡、越南共12个国家，试图在亚太地区与中国日益强大的经济影响力展开竞争。TPP的主要任务是消除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壁垒，包括关税、配额和其他形式的贸易保护主义。然而，2017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退出了TPP，该协议从未生效。
从2013年9月到2015年9月，12个国家先后举行了20余次首席谈判代表会议和部长级会议，各国在加入TPP的过程中都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特别是一些国家为了满足TPP的高标准要求实施了一系列内部改革措施。美国毅然退出TPP的决定让其他国家感到非常失望和不甘。其中，日本和新西兰两国不断在原TPP成员国之间斡旋，积极推动在TPP基础上建立新的协定。在经过了3年的努力之后，2018年3月8日，除美国之外的11个原TPP成员国共同签署了《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年底该协定正式生效。新西兰新协定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英国加入CPTPP后，CPTPP成员国总人口超过5亿，占全球GDP的约14.6%，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最具影响力的区域自由贸易协定之一，被认为是面向21世纪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协定。由于其既包括了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发达国家，也包括东南亚地区的新兴经济体，CPTPP既为成员国提供了规模巨大的市场，也提供了面向未来的增长空间。
正是基于上述优势，CPTPP吸引了不少国家的申请。CPTPP成立至今，英国和中国先后提交了正式加入CPTPP的申请，包括韩国、泰国、乌克兰以及中国台湾地区都表达了申请加入CPTPP的明确意向。2021年2月，英国提出加入CPTPP的申请，时任CPTPP轮值主席国日本对于英国的申请不仅表示欢迎，而且将申请迅速列入当年的CPTPP议程。2021年6月，CPTPP委员会成立英国工作组专职协调英国申请事宜，同年9月，工作组召开第一次工作会议。2023年3月，越南成为最后一个批准英国加入的CPTPP成员国，同年7月，在奥克兰举办的CPTPP部长级会议上，英国正式成为CPTPP成员。从提交申请到正式加入CPTPP，英国仅用时2年半时间。
与英国相比，中国申请加入CPTPP的进程几乎处于停滞状态。2021年9月，中国商务部部长王文涛向CPTPP保存方新西兰贸易与出口增长部部长奥康纳提交了中国正式申请加入CPTPP的书面信函，两国部长还举行了电话会议，就中方正式申请加入CPTPP的有关后续工作进行了沟通。然而，直到2023年7月举办的CPTPP成员国部长级会议，中国的申请仍处于搁置状态，成员国没有进行任何实质性的讨论。
新西兰作为轮值主席国的角色
作为CPTPP的轮值主席国，新西兰在议程设置方面具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权，特别是在处理中国的申请方面。当然，请允许作者非常明确地表明立场：本文并不是批评新西兰谈判代表从一月份到现在没有这样做。在这样的国际谈判中，主席国的行动不能快于成员之间的共识。CPTPP已经举行了多次会议来讨论申请加入的问题，并且成员们已经就接受标准和谈判进程达成了决定。谁当主席国，都不能在商定的流程或标准之外独立运作。
对新西兰而言，处理中国加入CPTPP的申请实际上面临三方面问题：
- 推动中国加入CPTPP是否符合新西兰在国际经贸领域的价值取向。从CPTPP的成员国经济实力来看，西方发达国家占据主导。从英国受到的礼遇和中国面临的阻力来看，很难让人不去考虑价值观因素在其中的作用。那么，新西兰在国际经贸领域的价值去向将是决定新西兰是否有所作为的重要前提。
- 推动中国加入CPTPP是否符合新西兰的国家利益。追求经济利益是英国加入CPTPP的主要目标。英国加入CPTPP之后，CPTPP成员国就对域外国家申请加入CPTPP表示了乐观态度，普遍认为CPTPP扩员有利于成员国的经济发展。新西兰需要仔细权衡包括经济利益、政治利益在内的国家利益所受到的影响，然后决定下一步行动。
- 推动中国加入CPTPP能否提升新西兰在全球/地区经济治理中的地位。CPTPP是一个区域性的自由贸易协定，本质上是一个区域经济治理机制。CPTPP的发展壮大包含三层不同性质的博弈：1、成员国之间的博弈，2、成员国与新申请国之间的博弈，3、申请国内部不同利益集团的博弈。从当前的形势来看，CPTPP成员国对中国的申请态度存在较大差异，推动中国的申请到底是给新西兰带来外交风险还是外交收益值得深入思考。
从P4到CPTPP：新西兰始终是自由贸易的坚定支持者
新西兰是一个小而开放的经济体，其经济发展严重依赖于国际贸易。因此，新西兰一直致力于推动全球范围内的自由贸易，以确保其出口商品和服务能够无阻碍地进入全球市场。作为WTO的创世成员国之一，新西兰一直积极参与WTO的谈判回合，对WTO的最终形成发挥了积极作用。此外，新西兰对自由贸易政策的推崇还源于其特定的历史背景。作为英联邦的成员国，其经济体系在二战以后非常依赖英国市场。1973年，英国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后，新西兰的出口贸易受到了重创。为了寻找新的出口市场，新西兰开始积极寻求与其他国家签订自由贸易协定。至今，新西兰已经与中国、澳大利亚、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韩国等国家签订了自由贸易协定。这些协定为新西兰的商品和服务提供了无障碍的市场准入，促进了新西兰的经济发展。
除了双边层次，在区域层次，新西兰也是倡导自由贸易的先驱力量。2005年，新西兰与智利、新加坡和文莱签署了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P4），也就是TPP的前身。新西兰一直积极推动P4的扩大和深化，以在亚太地区实现更广泛的自由贸易区。2008年，美国宣布加入P4的谈判，随后澳大利亚、秘鲁、越南、马来西亚、加拿大、墨西哥和日本也加入了谈判，最终形成了TPP。TPP是一个涵盖了多个领域，包括贸易、投资、劳工、环境、知识产权和政府采购等的全面、高标准自由贸易协定。
2017年，美国退出TPP后，新西兰并没有放弃，转而和日本等国共同推动形成一个新的协定。在CPTPP的谈判过程中，新西兰展现了对新协定的坚定决心，坚持了开放和透明的原则，积极倡导公平贸易和环保等议题。新西兰以实际行动赢得了其他成员国的高度肯定和赞扬。从P4到CPTPP，世界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各种地缘政治危机、特朗普在全球范围内推动的贸易保护主义、中美贸易战以及中澳关系危机，新西兰不仅在支持自由贸易的立场上从未动摇，还展现了作为小型开放经济体在推动自由贸易方面发挥的独特作用。
加入CPTPP对新西兰的经济发展特别是出口部门、服务贸易和FDI都产生了积极效应。CPTPP中包含的经济体GDP总值约10.6万亿美元，是新西兰每年26%的商品出口和31%的服务出口的目的地（截至2022年6月底）。一方面，CPTPP包括新西兰十大贸易伙伴中的三个：澳大利亚、日本和新加坡，这为加强已有的经贸联系提供了机遇。另一方面，日本、加拿大、墨西哥和秘鲁尚未与新西兰签订自由贸易协定，据统计，新西兰向这四个经济体年出口额超过55亿新西兰元，CPTPP的形成将进一步提升新西兰与四国的贸易水平。
作为新西兰的主要出口商品，包括乳制品和肉类在内的农产品在其他成员国市场上的关税大幅度下降，提高了新西兰农产品的出口竞争力。据统计，2019年新西兰的农产品出口额比加入CPTPP前（2018年）增长了约5%，CPTPP对新西兰出口发挥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新西兰的服务业也从CPTPP中获益，新协定使新西兰的教育、旅游和金融服务业在其他成员国市场上的市场准入得到了改善，也为新西兰的企业提供了更多的投资机会，使他们能够更容易地在其他成员国进行投资和扩张。CPTPP将使超过62万从事出口相关工作的新西兰人直接受益。
因此，提升本地区乃至全球的自由贸易水平，扩大新西兰参与的自由贸易协定的广度和深度符合新西兰全球自由贸易倡导者的身份定位和价值取向。从P4到CPTPP，接纳新的成员国一直是新西兰政府为之奋斗的目标，CPTPP扩员正是新西兰政府一以贯之的原则的延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推动中国加入CPTPP毫无疑问应当成为新西兰作为轮值主席国的优先事项之一。
中国加入CPTPP对新西兰国家利益的影响/从双边到多边，实现互利共赢
中国和新西兰的贸易历史是一部双赢的历史，也是不同制度、不同文化的国家之间共同探索经济合作机制的历史。从19世纪开始，新西兰的羊毛、黄金和其他原材料开始进入中国市场。中新贸易关系的真正突破始于1972年双方正式建立外交关系，从此中新两国的双边贸易发展进入快车道。据统计，1973年，新西兰对华出口总额仅为200万新西兰元，而到了2022年，这一数字已经达到了200亿新西兰元，增长了10000倍。同样，中国对新西兰的出口额也从1973年的300万新西兰元增长到了2022年的182亿新西兰元，增长了6000倍。尽管由于Covid-19的影响，此后中新贸易受到影响，但是双方合作的基础依然牢固。新西兰主要向中国出口奶制品、肉类、木材和水果等农产品，而从中国进口的主要商品包括电子产品、服装、家具和玩具等。双方产业结构高度互补，几乎不存在相互竞争的产业，中新贸易的发展壮大对各自的经济发展都做出了重要贡献。
中新两国在自由贸易协定的建设上也具有超前性。2008年，中国和新西兰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这是中国与发达国家签署的第一个自由贸易协定，也是新西兰与亚洲国家签署的第一个自由贸易协定。这个协定对于两国的贸易发展和投资合作均产生了深远影响。首先，它为两国间的商品和服务贸易提供了更广阔的市场空间，使得两国贸易突飞猛进。根据测算，中新自由贸易协定为新西兰每年节省的关税高达1.15亿美元。协定签署后的第一年，中国对新西兰的出口增长了23%，新西兰对华出口增长了32%。同时，两国间的服务贸易大幅增长。在旅游和教育领域，中国对新西兰的贡献非常突出。2019年，新西兰从中国游客和留学生那里获得的收入分别达到了11亿新西兰元和26亿新西兰元。新西兰的咨询服务、工程服务和金融服务等也开始进入中国市场。
其次，中新自贸协定也推动了两国间的投资合作，为两国经济发展注入新的动力。新西兰对华的直接投资从2008年的3亿新西兰元增长到了2019年的15亿新西兰元，而中国对新西兰的直接投资则从2008年的1亿新西兰元增长到了2019年的65亿新西兰元。两国间的投资关系正在逐步深化。
随着电子商务等新兴技术的快速发展以及国际经贸规则的重塑，中新两国在经济合作机制方面又展开了新的探索。2019年，在经过多轮谈判之后，中新两国升级了已有的双边自贸协定。
首先，升级版协定进一步扩大了两国的市场准入。中国承诺将进一步开放包括林业、纸浆、建筑服务、航运服务等在内的22个服务贸易领域，新西兰也将向中国开放其动物源性饲料、石墨烯、新能源汽车等新兴产业。此外，协定还明确了中国对新西兰乳制品的关税减让安排，将在2024年实现全面零关税。
其次，升级版协定增强了贸易便利化措施。协定规定，两国将简化清关程序，提高清关效率，以减少贸易成本和时间。同时，协定还设立了贸易便利化委员会，负责协调和解决两国在贸易过程中的问题。
再次，升级版协定加强了投资保护。协定明确规定，投资方在投资过程中享有公平、公正、非歧视的待遇，投资方的合法权益将得到有效保护。同时，协定还设立了投资争议解决机制，为投资方提供了一个公正、透明、高效的争议解决平台。
最后，升级版协定还涵盖了电子商务、环境和劳工等新领域。在电子商务方面，协定规定，两国将推动电子商务的发展，保护消费者的权益，确保数据的安全和隐私。在环境和劳工方面，协定明确了两国在贸易中应遵守环保和劳工权益的相关规定，以实现可持续发展。
总的来说，中新自由贸易协定升级版是两国在全球化背景下，为适应新的经济环境，进一步深化经贸合作的重要举措。升级版协定不仅进一步开放了市场，简化了贸易程序，保护了投资，还涵盖了电子商务、环境和劳工等新的领域，不少条款都是中国政府首次纳入双边贸易协定，体现了新西兰政府在推动高标准贸易规则方面的前瞻性和创新性。
从新西兰成为WTO创始成员国开始，在长达70年的时间里，新西兰不断地在双边、多边以及区域层次推动自由贸易协定的落地。过去20年，除了在全球金融危机以及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经济增长受到负面影响，大多数时间都保持了经济增长，自由贸易协定已经成为新西兰经济增长的重要制度保障。
无论是中新自贸协定的升级还是从P4到CPTPP的发展历程，自贸协定的扩员和提质升级总能为成员国带来新的机遇。从中国的角度来说，其加入CPTPP的目标也非常明确。经济上，加入CPTPP有利于中国进一步扩大开放，提升经济实力和经济影响力。CPTPP是一个涵盖了农业、服务业、制造业等多个领域的全面自由贸易协定，其成员国包括了众多中国的重要贸易伙伴，如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今天，加入CPTPP，将使中国有机会对成员国的市场进行更深入的开发，提升中国的贸易水平，推动经济增长。
政治上，由于中国巨大的经济体量，加入CPTPP意味着中国将深度介入地区经济治理和贸易规则的制定，进一步提升与成员国之间的关系发展水平，中国的国际地位也将随之上升。特别是在中美竞争加剧的大背景下，加入CPTPP具有更加重要的国际政治意义，即：美国曾经主导的伙伴关系接纳了中国，这将让中国在对抗美国的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方面更加自信。
制度上，中国将通过CPTPP的高标准反向推动国内的经济体制改革。由于利益集团的强大影响力，中国国内的经济改革近年来愈加艰难。不同产业和行业之间对制度改革的诉求存在越来越大的分歧。直接参照CPTPP这样的标杆型制度设计推进改革进程将极大的提升改革的效率。
对CPTPP成员国来说，即使在英国加入之后，中国的经济体量仍然大于CPTPP所有国家的GDP总和。中国的超大市场规模对于包括新西兰在内的CPTPP成员国来说将带来巨大的经济红利。与中新自贸协定升级版相比，CPTPP的开放程度更高，特别是考虑到CPTPP平均将近99%的产品零关税，中国的加入将为新西兰的经济增长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从多边的角度来看，根据彼德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测算报告，中国加入CPTPP之后，全球收入的年均增长将从现有的1470亿美元增加至6320亿美元，增加了3倍之多。这意味着，不仅仅CPTPP成员国将因此获益，世界其他国家也将受益匪浅。
此外，全球经济治理正在经历重大挫折，俄乌冲突不断加剧地缘政治紧张态势，中美两个大国的经济割裂正在影响越来越多的国家，WTO改革的停滞不前使自由贸易的前景暗淡，新冠肺炎疫情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并未消失，CPTPP成员国也无法逃避这些不利因素。如果中国能够满足CPTPP的高标准，中国的加入将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CPTPP，不仅将为自由贸易带来新的希望，而且将向世界展示不同文化、不同制度、不同国家之间团结合作的美好愿景，缓解全球地缘政治的紧张态势，对国际社会的积极意义不言而喻。推动中国加入CPTPP对新西兰而言将是从中新双赢迈向亚太国家多赢的重要一步。
可能新西兰人有不同的看法，官方文件或主流媒体报道所呈现出的中国视角是：中新关系发展之所以能够跨越政治周期、跨越地缘政治障碍、跨越各种地区性和全球性危机，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双方相互尊重，照顾彼此的核心关切，从不挑战对方的底线、红线。在中美战略博弈加剧的大背景下，新西兰始终保持了独立自主的外交传统，没有盲目的选边站。与新西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邻居澳大利亚，从2018年开始，澳大利亚在对华政策上基本上跟随了美国遏制中国的战略，在涉疆、涉藏、涉港、涉台以及新冠肺炎疫情溯源等议题上成为反华的急先锋，也直接导致了澳中关系的持续恶化。阿尔巴尼斯上台之后，采取了务实、友好的对华政策，中澳关系随之改善。以上案例表明，对中国来说，政治互信是其与其他国家发展双边关系的基石，而不去挑战中国的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则是政治互信的关键。
新西兰作为CPTPP轮值主席国将留下什么遗产？
如果说推动中国加入CPTPP既符合新西兰全球自由贸易倡导者的身份定位，也符合新西兰的国家利益，那么新西兰在担任CPTPP轮值主席国期间推动中国加入CPTPP的申请进程是否可行？
从中国方面来说，无论是其政府表态还是舆论倾向，都展现了加入CPTPP的决心。中国在提出加入CPTPP的申请后，明显加快了改革的步伐。包括加快放开制造业外资准入，有序放开服务业，合理缩减外资准入负面清单，推出自贸试验区和全国范围内的跨境服务贸易负面清单。根据中国官方报道，中国已经在部分自贸试验区先行先试CPTPP的部分规则。从理念到制度设计，再到制度落地，中国马不停歇地在为加入CPTPP做准备。
此外，英国加入CPTPP的成功经验也为中国加入CPTPP提供了样板。在2022年10月召开的CPTPP委员会第六次会议上，成员国明确表示英国加入CPTPP的谈判进程将是未来申请加入CPTPP新成员的重要参考。但是，由于中国的经济体制、经济体量与英国存在巨大差异，中国完全照搬照抄的可能性很小。
从新西兰方面来说，推动中国加入CPTPP具有显著的优势。第一，中新两国具有稳固的双边关系基础。在西方发达国家当中，新西兰是为数不多的长期保持对华友好的国家之一，在中国的外交史当中创造了多个第一。2019年4月，尽管受到克赖斯特彻奇恐怖袭击的影响，新西兰前总理阿德恩仍然应邀对中国进行了短暂的访问；2023年6月，新西兰总理希普金斯访华，习近平主席用“中新关系长期领跑中国与发达国家关系”赞赏新西兰在发展对华关系上做出的努力，双方还就共同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以及贸易自由化达成了共识。因此，中新两国的政治互信是新西兰推动中国加入CPTPP的重要前提。
第二，中新两国在自贸协定的形成和升级过程中进行了大量的制度实践并收获有价值的制度经验，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加入CPTPP过程中双边层次的谈判难度。从2008年中新自贸协定签署到2019年升级自贸协定，再到双方在RCEP形成过程中的合作，中新两国在自贸区建设方面有着超过10年的合作经验，这种经验使双方对彼此的诉求十分了解。以英国申请加入CPTPP为例，2021年的轮值主席国日本之所以对英国的申请报以积极反馈，一个重要原因是双方在2020年已经签署了双边自贸协定。
第三，新西兰作为轮值主席国在议题制定方面有一定的话语权。作为轮值主席国，新西兰首先具有设置CPTPP议程的能力。根据CPTPP的安排，轮值主席国需要召开多次高级官员会议以及一次部长级委员会会议，虽然各个成员国都有提出议题的权利，但是在议题设置方面轮值主席国具有最后决定权。比如此次轮值期间，新西兰提出了自身较为关注的土著贸易、经济赋权等新的议题。
第四，2023年CPTPP工作目标中位于首位的即为推动新成员的批准和加入。根据新西兰外交商务部的公开信息，2023年新西兰轮值期间将聚焦四大目标，包括1、推动新成员的批准和加入，支持愿意证明自己能够达到并遵守其高标准的经济体进入CPTPP，这是新西兰轮值期间的一个关键目标。新西兰将推动形成高效、公平的加入规则和流程以吸引潜在申请者。2、有效和改进CPTPP的实施，即推动进出口贸易更快、更便捷、更可预测。3、促进包容性和可持续贸易，新西兰作为东道主将展示其全民贸易议程，包括关注土著贸易等。4、提供高质量且富有实效的主办年。从目标排序可以看到，2023年CPTPP议程对新申请者的重视和关注。
尽管新西兰推动中国加入CPTPP有着众多优势，由于CPTPP共有12个成员国，从加入程序上来看，其他成员国的意见同样举足轻重。CPTPP的加入程序包括：
- 有意向加入的经济体先非正式地同CPTPP成员国沟通，然后正式向CPTPP提出加入申请。
- 在CPTPP委员会同意的前提下，成立专门工作组协调该国的申请事宜。在加入工作组的第一次会议上，欲加入CPTPP的经济体应该阐述自己为达到CPTPP规则标准已经做出的努力或即将付诸实施的行动。
- 申请加入CPTPP的经济体应提交自身的市场准入标准，也包括自己希望开放的领域。只有当CPTPP成员国都同意该标准，才能正式启动谈判程序。
- 谈判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申请国与专门工作组之间进行，另一部分在申请国与其他CPTPP成员国之间进行。
- 如果顺利完成谈判，专门工作组向CPTPP委员会提交书面报告，委员会批准通过后，申请国进入国内批准程序。
- 在各成员国的同意下吸纳申请国为新的成员国。
很明显，从申请国正式提交申请加入CPTPP到最后成为正式成员，每一个成员国在各个环节的作用都非常关键。从目前来看，由于成员国之间的分歧非常大，新西兰作为轮值主席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来自地缘政治纷争的挑战并不亚于经济领域的挑战。
之前，之所以中国被排除在TPP之外，是因为美国希望通过建立中国的排他小圈子孤立中国，以达到在与中国竞争的过程中获取优势的目标。包括当前美国推动的IPEF，其目标并无太多不同。彼时，对中国而言，加入TPP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随着美国退出TPP，加入CPTPP成为中国经济外交的一个重要选项。在经历了长达三年的反复研究和讨论之后，中国政府提出了加入CPTPP的申请。虽然CPTPP没有了美国，但是并不意味着其他成员国在对待中国的申请方面态度一致。
目前从公开报道中，我们能够大概了解CPTPP成员国的基本态度。新西兰总理希普金斯在2023年访华期间明确表示支持中国的申请，大部分东亚地区的发展中经济体都支持中国的申请，澳大利亚、日本和加拿大则对中国的申请持保留态度，甚至附加了一系列条件。事实上，中国与CPTPP的部分成员国在某些条款上存在分歧是正常现象，谈判就是要解决分歧。问题在于，在中国提交申请之后的两年时间里，该申请迟迟没有进入实质性的讨论环节。
最近一次的CPTPP部长级会议于2023年7月在奥克兰召开，尽管有新西兰等国的支持，中国的申请仍然被推迟，与英国加入CPTPP相比，这个过程显然是不正常的。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某些CPTPP成员国，特别是经济体量大、话语权分量重的国家不同意讨论中国的申请。这里必须提到几个重要的事实，首先，中国因为强烈反对日本核废水排海，导致双边关系跌入冰点；其次，中国和加拿大的关系紧张，至今双方还没有对彼此敞开心扉。最后，中澳关系虽然近期有所缓和，但是双方的贸易摩擦并没有完全解决；最后，由于中国台湾地区也提出了加入CPTPP的申请，而中国对此表示强烈反对，这样的小插曲往往会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这些都是不利于中国申请的因素。
因此，对新西兰而言，在有着诸多阻力的大背景下，如果中国的申请能够在其轮值期间有所进展，无疑将给新西兰在推动CPTPP扩员的道路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将是新西兰外交的重要遗产。反之，从目前来看，新西兰并没有在轮值期间实现较大的突破。
当然，目前还没有任何申请会很快取得进展。新西兰并不是这一状况的制造者或煽动者。任何谈判的进展速度，都不可能超过最慢参与者的速度。
结语
目前，留给新西兰有所作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方面，按照日程，新西兰轮值期间最重要的部长级会议已经结束，仅剩余在10月份和12月份的两次高级别官员会议。紧接着，加拿大将成为新的CPTPP轮值主席国。鉴于加拿大对中国加入CPTPP曾表示明确反对，中国在2024年实现申请突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另一方面，新西兰即将迎来大选，CPTPP在内政外交中的优先级显然在大选之后。新的新西兰领导人虽然大概率会继续支持中国加入CPTPP的申请，但仍存在不确定性。
总体而言，推动中国加入CPTPP对新西兰、亚太国家以及中国具备三重积极意义，尽管新西兰在推动中国加入CPTPP的过程中具备独有的优势，但是该进程受到多重因素制约。除了地缘政治因素，最终决定中国加入CPTPP的仍然是中国内部改革的速度和力度。
在剩下的两个月内，作为轮值主席国，新西兰应坚持“积极主动、务实审慎”的原则，重点关注两个关键方面。
- 作为一个发达经济体，新西兰依赖自由贸易来推动经济发展和繁荣。推动中国加入CPTPP符合新西兰的国家利益以及2023年CPTPP的目标，新西兰应抓住机会继续推动CPTPP议程。这将有助于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公平、平衡和互利的方向发展，最终提升新西兰在全球自由贸易领域的积极参与。
- 在此期间，地缘政治挑战不会停止。新西兰应优先考虑自身国家利益，继续保持自主外交传统，避免陷入地缘政治漩涡。例如，随着台湾加入CPTPP的申请成为国际舆论的焦点，新西兰在处理此问题时应坚决支持“一个中国”的立场。新西兰自1972年以来一直坚持对中国的同一基本政策，承认“一个中国”政策，即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为CPTPP轮值主席国，新西兰应坚守历届政府的政策原则。任何对台湾申请的支持都将与长期坚持的政策相矛盾，无疑会对新西兰与中国的关系造成紧张。
对外贸易在新西兰GDP中占比高达60%，超过60万新西兰人直接从事贸易相关的工作，再怎么强调国际贸易对新西兰的重要性都不为过。这也是过去半个多世纪里，新西兰不遗余力的、坚定的在双边、多边以及区域三个层次支持自由贸易的原因。随着WTO改革的停滞，双边自贸协定以及区域自贸协定将对国际贸易和投资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也是未来新西兰经济外交的重点方向。无论面对怎样的地缘政治变迁，新西兰都需要排除干扰，认清国家利益之所在，继续在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道路上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