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间,美国《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杂志网站发表了一篇题为《新冠肺炎可能重塑世界秩序》的文章,其作者为Kurt M. Capmbell和Rush Doshi,两人都是美国对外政策共同体内的民主党精英。Kurt M.Capbell(库尔特·坎贝尔),现任美国智库Asia Group的主席与CEO,曾于2009-2013年期间在奥巴马政府内担任美国国务院东亚及太平洋事务助理国务卿。Rush Doshi(杜如松),现任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中国战略计划(China Strategy Initiative)主任,耶鲁法学院蔡中曾中国中心研究员,曾是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的亚洲政策工作组成员。
(Kurt M. Campbell,Source: CNAS website)
(Rush Doshi,Source: Doshi’s Twitter)
尽管,retweet≠endorsement,但本着“转发即负责”的态度,还是需要说明一下,这篇文章基于美国外交的立场出发,有着浓郁的新自由主义色彩。它不是现任美国政府的立场,但这类观点在美国学界和政界,尤其是民主党精英圈层有着重要影响。在目前信息扩散和假信息泛滥的背景下,我们很难判断这类观点是否是“主流”。但在目前的民主党初选局面日益清晰,Joe Biden优势日益增长且民主党内建制派高度团结的情形下,我们基本可以确认,如果Biden入驻白宫,Capmbell和Doshi在这篇文章中所呈现的观点与逻辑将会在新一届政府中得以体现。
这篇文章目前已经在ForeignAffairs网站首页占据C位。根据其作者本人@RushDoshi在个人推特上归纳的内容,其中主要阐述了下述观点:
(Disclaimer: 下述观点均为原文翻译而来,未经任何删减,翻译的差错由本人自负,但原文观点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Rush Roshi总结归纳了14点,为了便于阅读,我根据他的表达顺序简要做了分类。
【A. 健康高于一切】
1、健康首位(HEALTH FIRST):应将病毒的地缘政治影响视为健康与安全问题的次要因素,但它并未被北京遗忘,华盛顿也不应忽视这一病毒,这对美国的地位具有影响。
【B. 对美国领导地位衰落的担忧】
2、苏伊士时刻(SUEZ MOMENT):1956年,对苏伊士的拙劣干预揭露了英国政权的衰落,标志着其成为全球大国时代的终结。今天,如果美国不迎头赶上直面现状,则冠状病毒大流行可能标志着另一个“苏伊士时刻”。
3、美国的合法性(US LEGITIMACY):美国的领导地位不仅基于财富/权力,而且还基于来自美国的“合法性”:
a)国内治理,
b)全球/公共产品供应,
c)协调全球危机应对的能力。
4、强调合法性(STRESSED LEGITIMACY):冠状病毒大流行正在考验美国领导力的上述所有三个要素。到目前为止,华盛顿未能通过测试。同时,北京正努力在所有三个方面取得进展。
【C. 对中国的指责和负面观点】
5、中国的不当处理(CHINA’S MISHANDLING):中国(a)掩盖了危机,(b)推迟了国际对策,(c)传播了阴谋论,(d)驱逐了大量记者。那不是高层领导所应有的的行为。因此,中国领导层的推动是“胡作非为”(an act of chutzpah)。
6、中国国内治理(PRC DOMESTIC GOVERNANCE):无论对错,北京都在“吹嘘”(boasting)它在西方与病毒苦苦挣扎之时自身与抗疫的成功。
【D. 对特朗普政府低效抗疫的指责】
7、美国国内治理(US DOMESTIC GOVERNANCE):同时,美国的人均测验比任何发达国家都要少。(特朗普政府)由于政治原因推迟了响应,并拆散了应对大规模流行病的机制设置。“毫无讽刺意味的”新华社现在正谴责美国的“不负责和无能”。
补充:此处所提及的被解散机制应该指的是,奥巴马任期内在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内设置的一个应对大规模流行病威胁的团队。特朗普于2018年将其解散。
【E. 疫情之下中美在全球供应链中的竞争】
8、物资生产(GOODS PRODUCTION):中国制造了应对危机所必需的口罩、呼吸器和呼吸机。美国只具有所需口罩/呼吸器总产量的1%和呼吸机的10%。美国缺乏满足自身需求的工业能力,更不用说在危机恶化之际提供援助了。
9、物资供应(GOODS PROVISION):中国正以全球供应商的身份出现并从中获益,这得益于时机、工业基础和低期望。中国正在向欧洲、54个非洲州国家、伊朗和美国提供援助。美国早些时候也对外提供了援助,但鉴于目前国内危机的加剧,现在不具备对外援助的能力。
【F. 国际合作与应对:中美对比】
10、协调(COORDINATION):5年之前,美国领导70个国家进行埃博拉应对行动。今天,在有关协调危机应对、物资流动、财政刺激、信息共享等方面,美国虽然缺席但未离开(AWOL, Absent WithOut Leave) 。中国尚未这样做,但它正在召集一系列国家(17 + 1,SCO,PIF)讨论应对危机的方法。
补充:
- 17+1:中国——中东欧国家领导人会晤机制(CEEC)
- SCO:上海合作组织(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
- PIF: 太平洋岛国论坛(Pacific Islands Forum)
11、做什么(WHAT TO DO):中国追求全球领导地位的主要资产在于,人们认为美国政策的不足和内化。华盛顿需要做符合人们对世界领导期待的事情,即在国内解决问题,提供全球公共产品,并协调全球对策。
12、如何领导(HOW TO LEAD):美国需要在国内处理这场危机(出于自身考虑,搁置政治)。它需要通过战时工业动员来进行口罩,呼吸机和呼吸器的生产,以挽救谎言并减少全球资源不足的局面。这需要协调全球响应。
13、疫苗(VACCINES):美国在疫苗生产方面具有比较优势。考虑到成本,有些公司并未加入疫苗研发。因此美国需要提供大量财政补贴,以支持疫苗研究、临床试验以及最终的批量生产。
14、应对中国(DEALING WITH CHINA):强调“众所周知”的病毒起源或与中国进行“一报还一报”(tit-for tat)的交锋几乎是无济于事的。在目前的形势下这使美国看起来十分渺小,由于我们被期待发挥领导作用,这对美国产生了不对称的伤害。
15、获得消息(GETTING THE MESSAGE):大多数国家都不想看到美国将中国置于冠状病毒叙述的中心。他们希望得到一条严肃对待危机及其解决方案的信息。而且,我们可以兜售(和研究)在台湾和韩国等开放社会中的成功应对措施。
16、与中国合作(WORKING WITH CHINA):当美国接触中国时,美国看起来像是世界领导者(鉴于中国传播阴谋论并驱逐记者)。如果美国无法与中国在疫苗、临床试验、财政刺激、信息共享、物资、援助等方面进行协调,其代价是巨大的。
17、底线(BOTTOM LINE):随着中国努力争取领导地位,其努力的成效将取决于在华盛顿发生的事情以及在北京发生的事情。在涉及如此众多领域的竞争中,美国可以“通过做好事而做得好”(the United States can do well by doing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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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观点鲜明体现了新自由主义的立场,一方面强调美国领导,认为美国应该通过提供公共产品、协调合作、传递信息等方式巩固并提升领导地位;另一方面则主张国际合作,认同全球治理在非传统安全领域的重要性。抛开所谓“主义”,这些论断事实上是一个“负责任大国”的应有担当,人道主义精神理应在意识形态和政治价值观之上。
在中美关系上,两位作者的观点也反映出一种“Coexistent Competition”(共生性竞争”思维。面对中国崛起的客观事实,和特朗普政府充满敌意的对华政策路线,一些知华派、务实派学者也在对白宫的批评和对中美力量对比走势评估的基础上进一步思考和研判。
而近期以来在舆论中热议的,事实上也是老生常谈的“权力转移”,事实上已经发生。
It is happening, right here, right now.
美国领导地位衰落是事实,中国的国际贡献增加也是事实。但是对于权力转移的过程和结果,都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 而一味期待“千树万树梨花开”或成为“世界领导”,不仅十分危险,也无形中跌入美国的话语体系。
负责不等于领导
responsiblity ≠ leader
领导力不等于霸权
leadership ≠ hegemony
冷静、克制、审慎、谦卑、友爱、无私
be cool, self-restrained, prudent, humble, frindly, and selfless
NOT VICE VERSA!
与此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即使美股狂泻不止,美国内部疫情高发,特朗普言论不一致且不当,三月以来其民调支持率依旧稳固。当然,最近的一份全美范围内的民调是由NBC/WSJ在3月11日至13日开展的,在过去的一周内,美国国内疫情和股市又进一步恶化。美股十天内四次熔断,道指跌至两万点之下,这已低于特朗普执政之初的水平。全美50州均出现新冠肺炎病例,多地进入紧急状态,美国国会两名众议员、国务院数名工作人员感染。特朗普也于今日(美国当地时间3月19日晚)签署《新冠病毒援助法案》(Coronavirus Aid Bill),至于这一法案效果如何,美国国内疫情发展如何,都有待观察。
因此,不排除在未来的民调数据中会出现新动向。回到NBC/WSJ最新发布的这份民调,其数据显示:
1、特朗普的支持率和疫情爆发前相比无显著差别。45%的支持率是其上任以来的“正常”水平。毫不意外的是,两党在这一问题上高度极化。
(Source: NBC news)
2、特朗普45%的支持率,从美国总统第一任期中期选举后的水平来看,与其前任也并无显著差别。我将21世纪以来的三位美国总统(George W. Bush, Barack Obama, Donald Trump)在第一任期内的总统支持率进行对比。
(其中蓝线代表小布什,紫线代表奥巴马,绿线代表特朗普)
因版面所限,数值并不清晰,但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绿线是波动起伏最小的。即特朗普尽管开局最低,但却是三人中支持率最稳固的总统。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
(1)其支持者意识形态一致性强,人员构成和政策立场十分稳定;
(2)其支持者中持温和立场者(moderate voter)或中间选民(swing voter)构成较少。
让我们放大中期选举后的部分,出现了三条线高度重叠的情景:
我也将特朗普上台以来的支持率附上,便于更清晰地理解其“高度稳定”的民意基础。
(其中绿色代表支持,红色代表不支持)
(Souce: All from Roper Center)
3、两党对于疫情的应对和担忧也存在明显差别,民主党的忧患和防疫意识明显高于共和党。在家庭担忧、避免聚集、旅行计划、外出就餐这四个方面,总体上民主党比共和党平均高出26个百分点。而导致两党之间存在显著差异的原因并不单一,不能脱离民主党的在野党身份和两党在国内议题上长期所持有的不同主张,例如:共和党是减税和弱政府的倡导者,而民主党则主张增加税收和提高联邦政府的能力。此外还有诸多原因,在此不一一展开。
(Source: NBC News)
4、至于2020美国总统选举,从参与民主党初选的选民来看,拜登和桑德斯不相上下。
(Source: NBC/WSJ Poll)
在谁更有可能战胜特朗普的问题上,人们更看好拜登。但无论是从相对于特朗普的优势,还是拜登与桑德斯两人之间的差距来看,拜登的优势都不是很显著。4~8个百分点的优势不足以预示胜选,毕竟,如果按照这些媒体的预测和判断,特朗普当初就“不应该”当选。
(Source: NBC/WSJ Poll)
对于民调,始终应该保持一种审慎的态度,它无疑是现代选举过程中科学技术的重要运用,也为分析选情走势和复盘选举结果提供了可靠的科学依据。但是选举过程中“人”的因素,无论是从领导人个人特质,还是选民结构和参与等各个方面来看,都为选举结果增加了极大的不确定性。特朗普本人的不稳定和自我矛盾等属性对于一个大国而言,无疑是灾难。其治理能力的缺位和对国际合作的不信任使得美国内部疫情泛滥的同时,中美关系也进一步紧张。
回到Campbell和Roshi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的那篇文章。美国知名中国问题专家史文(Michael D. Swaine)的评论或许可以提供一点补充:
(Source: Michael D. Swaine’s twitter)
“总的来说Kurt和Rush写了一篇很优秀的文章。尽管其中并未充分强调这一点,即中国对美国的可笑的指责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国政客的愚蠢言论所引发的。但很高兴能看到Kurt强调了美国应该与中国合作。”
以此作为本文的结尾,希望失序的世界能早日重新走出困境,大家共同合作、战胜疫情。
PS, 究竟什么时候能开学啊啊啊!
I’ve never been that desperate to go back to school.